又是一个毕业季。毕业30年,燕园再聚首。
熟悉又陌生的校园。湖光塔影依旧,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感伤,一如30年前;而校门口来去的身影,却又是那般陌生:毕业生穿着学位服在留影;望子成龙的家长带着孩子来校园游,被尽职的保安拦下,蹲守的黄牛窃喜,黄牛甲:“北大校园游加导游,3人200元”,黄牛乙欲抢生意:“150元!”……北大清华已成著名旅游景点,旅游大巴在周边排成一线,交通拥堵……
曾在燕园求学任教十余年,佩戴过白色、橘色和红色三种校徽,但在今天38度高温下,陌生的各色学位服,仍然晃花了我的眼——直到离开北大,我也没赶上学位服。今年五四校庆,对校友推出善解人意的服务——租借学位服补拍学位照,每人限租一套,而这对于我不够啊,穿了学士服,研究生的呢?更重要的是,学弟学妹们眼光会怪怪的:这是在职官员镀金成功,还是企业家顺利毕业?而我自己也感觉怪怪的,有中年补拍婚纱照之感。于是没有去租,遗憾可能比圆满更为真实,更为踏实。搞清了黑袍有粉色镶边的是学士服,那黑红相间的;蓝色袍镶红花边的;黑黄相间的;……又各是什么?留待学弟学妹们解惑。
三角地消失了,三角地的橱窗还在,斑驳沧桑;原来宽敞的“新华书店”被旁边“北大授权礼品店”挤得只剩下一个局促的小门脸;图书馆东西草坪夏夜的吉他声犹在耳边,原地却是百年校庆兴建的图书馆;果园苹果蜜桃的芬芳犹存记忆,原地却是百年校庆兴建的静园草坪;据说将拆的28楼还在;据说将拆的31楼也还在。28楼是男生楼,31楼是女生楼,两个遥遥相对的楼,好像是燕园唯一遥相对应的男女生楼,当年有多少青春的故事。每天晚上11点,31楼锁楼门前,依依惜别的一对对男女生成为一道风景,故31楼有“鸳鸯楼”的美誉。如今两楼之间树木已经长大,足以阻断28楼深情的凝望,好在含蓄的凝望早非交流的主流;28楼一层各系信箱的收发室还在,当年收到的那么多书信,皆出于此,但如今书信早非感情的主要承载;学生楼都有了洗衣房,水房显然早非跨系交往的社交场所,当年31楼、35楼的水房歌手,是谁将你的长发盘起?是谁为你做了嫁衣?食堂改用餐盘了,当年满校园拎着的饭袋,连同在校园急行时勺子敲击搪瓷饭盆的声音一同消失了,正好今天会缝饭袋的女生也难找了:开水房没了,当年戴眼镜的男生,还会对儿子传授为女生打开水的经验之谈吗?当年留海齐眉,用“热得快”煮方便面等男友下课的女生,总爱在搪瓷饭盆里加上在中关村农贸市场用粮票换的鸡蛋,今天会对女儿讲当年的浪漫故事吗?女儿一定会问:什么是热得快?什么是搪瓷?什么是粮票?中关村农贸市场又在哪里?
28楼和31楼之间,有一个“民主与科学”的雕塑,是82级校友送给母校的礼物。网上早有调侃,说“科学顶个球,民生连个球都不顶”,今天绕场两周,发现还有玄机:当科学正面而立,民主侧过身去:当民主正面而立,科学背过身去……留待设计者解惑。来到31楼和学一食堂,寻找记忆中的合欢花,却了无影踪。惆怅中忆起我写过的合欢花,30年梦中的合欢花:“初夏,合欢树宽厚的树冠撑起一把把大大的伞,在31楼门口,在学一食堂旁;盛夏,合欢树茂密的含羞草般羽状对生的树叶,映衬着满树粉粉、绒绒、柔柔、朦朦的合欢花,羞羞答答的开,树下走过紧张复习应考的我们。毕业了,在合欢花盛开的季节,我们洒泪挥别燕园……”没有了合欢花,31楼侧门口的法国梧桐树还在,宽大的树荫下,是毕业生摆的跳蚤市场,摆卖各种学术书籍和四季衣裳,五色杂陈,五彩缤纷,人来人往,熙熙攘攘。看书籍,不乏经典,看衣物,不输时尚,一律二三四折贱卖,我们不由几分不解。问之,答曰:毕业了,一个时代结束了,不想把这些带走……燕园寻梦的我们,面对下一代学弟学妹一时无语。
海淀西南门,是当年去海淀街里和进城坐车的必经之路,如今门已消失,细看也寻不到门的旧址;门外记忆中改善生活的长征食堂庄,也早无影踪。海淀西南门旁边,当年是理科男生的楼群,被戏称为“被爱情遗忘的角落”,如今新建了高大气派的灰色楼房,已经找不到当年的痕迹。学生宿舍宽敞明亮,有书桌,有衣柜,有空调,有电话,能上网;教学楼林立,再不用早起用书包占自习座位;图书馆与时俱进,再不用为借一本书等一个时辰;信息时代,做论文查找资料再不用骑车去北海旁边的国家图书馆,去建国门的社科院;食堂美味荟萃,选择繁多,物美价廉,丰俭由人,再不用在食堂门口饥肠辘辘围聚急等开门;如果当年有电邮有电话有手机有QQ有微信,好多燕园才子佳人的故事会改写;如果当年有神速的交通和便捷的流动,毕业季会少了好多劳燕分飞的忧伤,而会有更多的花好月圆……
沿着当年熟悉的小路,从31楼穿过燕南园去图书馆,有时空穿越的恍惚。那丛月季,是否爱花的朱光潜先生亲手种?在那条花径,是否会与王力先生不期而遇?燕园,不但教给我专业知识,而且赋予我文化底蕴,培养我做人的气节。如果时光倒退34年,我还会在高考志愿上写:第一志愿:北京大学;如果有来生,我还会毫不犹豫地选择:北京大学。
燕园,我魂牵梦萦的精神家园。